去醫院看風中殘燭的父親，看到他在無意識裡還一直想把口中呼吸器吐出來，咬到都是血地顫抖嘴唇，心中慘然。
一定很不舒服吧？父親，這麼多、這麼多的管子，插在你全身...
父親身邊，掛的都是一袋袋的液體、身上到處是管子。醫院說服母親為他做管狀動脈繞道的6小時心臟手術，說還有45%的機會....結果，是被四台機器包圍：呼吸器、葉克膜、洗腎機、投藥機...還有昏迷不醒的父親。
年紀這麼大、身體一直虛弱的父親，哪能動這大手術？但為了不讓母親失望，我沒有極力阻止。
如今真後悔。
我真希望父親能在平靜中、不被這麼多侵入性機器包圍下，安靜的走完最後一程。
* 上上禮拜，還能與孩子們去公園餵松鼠的父親
抱著寶寶在回程的路上，突然想起一段往事：
多年前，我陪著身體尚硬朗的父親去中國旅遊，在某偏遠小鎮停車休息時，一群乞討的小孩突然圍繞在我們身邊。同團的台灣團友都紛紛閃避，只有父親，看著孩子們又髒又瘦的臉蛋、襤褸的衣服，不捨的拿出零錢給其中一個孩子--這下不得了，所有的孩子都爭先恐後地蜂擁而上！
父親沒有閃避，把身上所有的錢繼續發放，我則是趕緊躲回遊覽車上.....
一上車，就聽到幾個看好戲的人，笑指著父親說:
"不知道哪裡來的老凱子...真是有夠呆！"
"不能給，越給越來！這麼簡單的事他都不知道！哈..."
當下面紅耳赤、滿是羞愧的我，趕快衝下車去阻止父親，別再給錢了！
但父親不願上車，反而還問我身上有沒有錢？
他說：
"這些孩子很可憐... 我們多少幫助他們一些..."
我氣的大吼：
"中國這麼大，有多少可憐人？你哪可能救的了全部！？"
父親望了我一眼，繼續找他身上殘餘的可用錢。
車上的其他團員繼續笑看這一幕....當時20多歲心高氣傲的我，回車上前還繼續對父親大吼:
" 你...你是個老頑固！！"
據母親說，多年來父親一直對我說的這句話，無法諒解、耿耿於懷。
當時的我，為何要在意世俗的眼光呢？我真正該做的，是回頭，對那些恥笑父親的人說：
父親不是老凱子，他是心中充滿慈愛的人。
父親出身困頓、一生顛沛流離...所以他更同情需要幫助的人。
我以父親為榮！
這些年來，陪伴父親的日子，我沒有忘記告訴他:我愛他....可是我怎的就忘記說聲：
對不起，當年不該說那不懂事的話，讓您傷心了！
人真愚蠢，總是不經意地用最銳利的話，傷害自己最親近人的心；虛榮與面子，也那麼輕易地蒙蔽本該溫柔體諒的心....如今，再多的後悔與眼淚，也聽不到父親對我說一聲:沒關係，孩子，沒關係。
在公車上抱著熟睡孩子，滾燙的熱淚緩緩地滑過雙頰....
對不起，父親，
現在讓您受苦，曾經讓您傷心。
真對不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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